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桌子

1999-03-09 来源:生活时报 ●陈然 我有话说

有一天,我的桌子被人借去了。房子里空荡荡。我坐在那里,忽然不知道把手放在哪里才好。

于是我很惶惑。

这时,我才意识到,桌子,对我们这些人来说,是多么的重要。

这张书桌,和我已相处了6年。是公家发的办公用品。刚领来时,由于是新木,不免有些刺眼。如今,那刺眼的新芒早已消褪,在时间的流逝和早晚的磨擦中,桌面日渐熟糯起来,如同一个人,由少年意气渐趋平和沉稳。

很多人都把好端端的原木的桌子上了油漆,我认为这是大煞风景的事。孰不知油漆乃化合之物,在光滑了它表面的同时,也掩盖了原有的质朴和美丽。面对一张被油漆了的桌子,我不由得对它产生同情之心。我想,它在里面不感到憋闷吗?也许,那油漆后不久便出现的裂缝正是它挣扎过的明证,而我的桌子,依然在呼吸着。树的生命,依然在它的上面延伸流淌。既然爱一张桌子,就没有理由不爱它的缝隙和瘢痕。

眼睛疲倦的时候,我喜欢看着我的干净的桌面作自由联想。它的自然的木纹,如河流的一段。河水漫出了河床,作丰满的流淌和歌唱。它给我的感觉永远是湿润的,仿佛我所做的一切,正凌驾于时空之上。于是我感觉到了风。那不慎洒落的一个墨点,又如洪荒中孤独行走的一个远方游子。黄沙漫漫,浮云满天。他在寻觅着什么?呼唤着什么?

这样的美术,只能天成,不能比拟。只可欣赏,不可玷污。

于是我很感动。

时间长了,便发现桌子的生命与我亦互相渗透了。每天,除了休息,我大部分时间是和它一起度过的。有时因事外出,回来的头一件事便是在它身边坐下,喘口气,喝杯茶,心里才踏实。任房间里怎么凌乱,但它永远是踞在窗边,采集着最好的光线,保持着它的独立和整洁。每天劳作前,总要拿抹布细心地擦拭,生怕染上尘埃。有时边写会边吹一吹手指和纸面。为此,朋友们说我有洁癖,女人却总说我随便。

一个人有洁癖大概也不是坏事情吧。

桌面上有什么呢?一瓶碳素墨水,一支普通钢笔,再就是一摞从商店里买来,自己裁齐的白纸了。如同对原木的爱好,我喜欢在一望无垠的白纸上写作,而讨厌任何颜色和方格。这时,我就如一个农民,逐着他的牛,在广袤的地上耕作,时时露出得意的笑容。还有什么比这更为快乐呢?当然,有时我也会放一只电子表在桌上,它的高明之处在于没有闹钟那样的絮絮叨叨,从不干扰我,一次去朋友家,见他老兄的桌上居然有一只巨大的撞钟雄踞,叮叮当当,十分可怕,而他仍若无其事,实在叫我佩服不已。以前,我的房里也有过一只石英钟,每当夜深人静,便如定时炸弹之将爆,吓得我赶紧把它收到床底下,再压上几本杂志,后来它坏了,仿佛它终于败在我的手下,我竟然十分高兴。

那一天,桌子被人借去了,我无所事事,若有所失。

我便下定决心,什么都可以借给人家,唯独我的桌子不能。

有时我想,一个人,是否注定要和他物产生某种深处的联系,诸如骑手之于骏马,农夫之于犁铧,渔人之于舟楫?

大概,这也是一种缘分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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